“本次通讯延迟24分钟，我是技术开发课的总负责人塞斯，与新年之际代表位于火星表面、轨道舱以及地火运输线上的所有使命号工作人员，向大家致以新年的问候。祝大家新年快乐。下面将由向各位介绍红火星计划目前的进展……”
看起来成熟知性的美人罗莎，此刻正在一脸兴奋地戳着半透明悬浮显示屏，像个看到心爱娃娃的小女孩。屏幕上的女孩有着乌黑的短发、白暂的脸蛋以及一对水灵的漂亮眼睛。
“莫里斯，莫里斯~看到了么，这是我们的女儿，我们优秀的孩子！”
载着人类未来的使命号前往火星已经一年半了，在以塞斯为首的技术开发部人员的努力下，那颗星球确实地有了丝丝生机。
那原本就是个是不欢迎来客的地方，无边的戈壁沙漠覆盖了整个星球。有毒的空气含有高浓度二氧化碳，让人无法呼吸，温度平均是零下81℃。不时刮起邪恶的风暴，鞭挞着这颗星球的地面，卷起遮天蔽日的沙尘。
人类的求生之路甚是艰难。从地球准备阶段开始便初具轮廓的“低重力小麦”，在火星的种植仍是经过了数次反复，最终还在火星的人工培育仓里繁衍成功了。它们既能提供食物，又能将呼出的二氧化碳转化为氧气。虽然目前品种极为局限，很大一部分的氧气转换都只能依赖化学反应，但是已经是巨大的一步了。
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奋斗着，特别是奈特罗德三兄妹，因为某种不具名的力量的驱使，他们的未来，不得不根植在这种不是地狱胜似地狱的地方。
而现在，他们正在对所有的联合国成员国直播他们的成果，作为这个公历新年最重头的节目。全世界的绝大部分眼睛，此刻都通过各式各样的显示设备，观看这次直播。
虽然，早就通过内部渠道把这些内容打听地清清楚楚，可罗莎还是完全没有厌倦地看着这档节目。
“……呃，罗莎？”
一直站在富兰克林教授后面的克里斯皱起了眉头，示意她看向屏幕的侧边栏。
“怎么了？怎么了？”罗莎有些许不耐烦的问道。
“你觉不觉得边栏里停驻画面里，莉莉丝的神色有些不对头？”
“唉……”
被莫里斯这么提醒，罗莎才注意到，现在不在发言的莉莉丝，眉头紧皱、注意力根本不在摄像头上，而这发生在一向严谨极少出纰漏的莉莉丝身上，实在是稀奇。
莉莉丝褐色的面庞，带着阴郁的神色，看着手头部下发来的信息，心神不宁地皱着眉头，完全没了应付对地直播的心思，迅速地用纤细的手指在面前的键盘上敲击出回。
——为什么这几个重症病人的状况到了这个地步才向我汇报？
这是她少有的严厉口吻。习惯了上司温和话语的下属吓得几乎是立即回信辩解——
——我有发讯息给您，可以查到记录的。
——我没有收讯记录。我还嘱咐过这种事情一定要当面汇报以免系统出问题吧？
——我曾前往您的工作室，途中碰到了亚伯中校……
后面的内容，莉莉丝没有看，就循着声音把目光转向了亚伯所在的操作平台——
“我是管理部保安课总负责人亚伯，我认为我们算不上成功，仅从重度抑郁症患者人气势余就可见一斑，这是在以往的太空任务中难以想象的巨大数目……”
他当然没有说，这个人数对于近万人的比例以及航行时间和距离对此的影响。这种蓄意引导舆论的举动，近乎诋毁。亚伯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。
棕肤褐发的美人神色悲伤地攥紧美丽的纱丽，随后轻叹一口气，摇了摇头，像是看着故意恶作剧的儿子的温柔母亲。
“亚伯啊……”
抿了一口咖啡，该隐长舒了一口气。
这不是他在地球喝惯了的现煮咖啡，而是后援运输船最新送来的速溶咖啡。火星的植物培育仓还没有能力培育“咖啡豆”，又或者说，这种经济作物根本就不是还处在未能自给自足阶段的殖民团，有闲暇奢望的。至于冲咖啡的水——他可一点都不想思考水是哪里来的这种问题。
他随手拨了拨和弟弟不同的浅金色发丝，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用冬日湖水一般的眼眸扫视面前的屏幕。
这一年半来，他可谓是日理万机——地球方面，他要在每次录播纪录片的时候都保持最好的状态，以满足地球上的民们对火星无限遐想与声望上的支持，从而获得与地球上那帮戒心十足的政客们周旋的资本；殖民团方面，虽然要他直接处理的事情并不多，但是各部门资源的分配，以及冲突的斡旋却是他的责任，这方面也着实让人费心。
洪水般的文件每天向他扑来，以至于在使用投影屏幕，他本身的基因优化过的情况下，该隐仍不得不戴上了眼镜。因为这件事，他被医疗课的莉莉丝和开发部的塞斯数落了好久。
幸而，这一年半来，一切似乎都进行地很顺利。因此，该隐身上的担子变轻了许多，可以缓口气的时间也多了起来。
但是，殖民团内部的问题却是没办法无视的，或者说从人类第一次登上太空，心理问题就是不可回避的话题。关于四个试管婴儿的负面流言一直在或明或暗地传播。虽然医疗课心里组的人已经尽力了，可是却没有办法抑制，除了有人本来就在推波助澜的可能性外，用专家们给出的最简明易懂的话来解释就是——
“这是某种变体的明星效应。明星的丑闻是满足普通人窥私欲的重要途径，而在殖民团中的人大多是精英，但相对的，在这个小圈子里，他们都是普通人……”
“于是，我们兄弟姐妹就不是普通人，要被当成众人解闷的玩物么？”
“我们所付出的努力，只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么？”
“‘红火星’计划所必须的道具，就是我们被认同的身份么？”
“我们这漫长的百余年生命都要这样度过么？”
……
该隐的这些想法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过，包括心理组的人，甚至他至亲的弟妹们都不知道。但这些饱含毒液的念头，却像是中古小说重的幽灵一般，纠缠着他，即使他明白作为总负责人不应该有这些念头。
想到这里，他甩了甩头，试图将这些想法驱逐出去，但也许只是埋得更深了罢了。
“您好，莉莉丝中校请求入内，是否批准。”
柔软的电子合成女声响起，仿真人格程序忠实履行着她的职责，严谨地核对过基因序列后，用恭敬的口吻提出询问。
“批准。”
“该隐……”
还未待莉莉丝开口，该隐就首先发问，像是早已料到——
“亚伯的事么？损失状况呢？”
莉莉丝挑了挑漂亮的眉毛，并没有问该隐为什么会知道。
“三个人濒死……刚刚已经抢救回来了。”莉莉丝故意放慢节奏，却没有看到该隐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，“但是状况仍然不容乐观，作为总医疗官，我不得不履行我的职责，开出了遣返建议，正式的文件等会儿会送到。”
“等下我回去舰桥，送到那边去吧。”
“……这次你会怎么……处分亚伯？”
“他真的是有意去隐瞒这几个人的病情吗？”
“护士告诉了他，他却没有告诉我。我问了他，他……不置可否。”
“你下令是让的护士当面汇报给你，而你的护士失职了。亚伯中校虽没有及时和你说，但这本身也不是他的义务。所以，亚伯口头警示，你的那位护士……遣返。”
“什么？”
莉莉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她知道该隐一向护着亚伯，但从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。
“莉莉丝，想想吧，你的护士如果遣返了，她仍可以作护士，或者其他的职业，而我们的亚伯呢？”该隐轻描淡写地反问着，听起来却更像是陈述一个谁都该知道的事实。
“……”
看着眼镜后该隐灿烂的完全没有动摇的浅金色眸子，莉莉丝褐色的脸庞又蒙上一层忧虑的阴霾，叹了一口气，但仍保持着一贯的微笑。
作为保安课的总负责人，亚伯需要在船上四处走动，处理各种杂务，以及进行不定时的巡视。虽然他确实也是个麻烦引子，但是对于这么大的殖民团而言，他所造成的麻烦，目前还不到他工作总量的百分之一，不然，他现在一定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上了。
他需要处理的事情，不仅仅是人和人之间的纠纷，还有一些关键仪器的安保措施。此时他正前往技术开发部，对最近消耗量异常的危险材料进行审核（因为后面没有构思好，这句话不一定是最终稿，等全写完再回头考虑吧）。
不过这个工作完全可以由别人代劳。由于船上很多人都对亚伯持有相当大的意见，所以很多时候，他的秘书都会把这类巡视交给下面的安保军官们去代劳，而大家也都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然而这次，亚伯出于一些他的下属们不清楚的“考虑”，坚持自己前往。
“虽然您非常认真地工作……”亚伯的“忠实”下属兼职业扫尾人休莱特，仍在为了自己短期内的安宁做着努力，“但是这种小事真的不需要您亲自出马啊。”
“称职的下属难道不应该时刻提醒自己的上司好好工作么？”
“提醒自己的上司好好工作确实是一个称职的下属应该做的，但是为上司分忧，也是我的义务啊……”
“我现在没什么好忧……”
就在前面不远处，靠近技术开发部的过道转角后面，传来了让亚伯在意的对话声。由于里面掺杂着他的名字，所以他立即就注意到了。
“科研区的分贝是限制的吧？那边是谁啊……”
休莱特知道会在技术开发部那么明目张胆嚼舌根的，除了霍曼兄弟也不会有别人了，但他也知道，这种时候，绝不是他履行对上司解答义务的时候——
“我觉得您所需要特别关注的东西还是很多的，像是医疗课那边的那起医疗事故也划给了安全部去调查……”
可怜的休莱特努力想岔开话题，但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真正推手，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上司——当然，知道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吧？——但幸运又或者不幸的是，亚伯的注意力已经挪到了霍曼兄弟身上。
“……所以说啊，亚伯那个家伙就是个阿米巴原虫脑袋，甚至还不如，他活着就是个笑话……”
“侮辱高级军官的罪名，很有趣么？”
湖蓝色眸子的少年一个箭步踏上前去，有力的手像拎小羊羔一般，一手拽起了罗兰的领子，另一手把弗兰按在了墙上。
“阿米巴原虫啊。你在医疗课那边的伟绩早就传开了，多厉害啊，把人命玩弄于鼓掌之间，比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恶作剧令人印象深刻多了。但你以为这是什么漂亮的挑衅么？你以为殖民团里莉莉丝的倾慕者们会让你好过么？地球那边的舆论对于我们的负面评论会给你带来什么，你真的完全不清楚么？”
“……”银发少年的眉头已经扭成了川字形，随时都会发作。而罗兰就好像完全没发现似的。
“没错……没错。你就尽情贬低殖民团的成就，来找我们兄弟的茬儿吧……求之不得！我们会被计划总指挥部调回去受处分，但我们也能离这个人间地狱至少5600万公里，这也是我至少能远离你这个杂种的距离。”
弗兰恶意的话语竭尽全力地撕咬着亚伯的内心。他完全不介意呕出的鲜血似的，不响的言语却压过警报声，“而你呢，你不用担心，你是不会被调回去的。因为，你这个试管婴儿就是为了这次计划而存在的‘道具’。他们要把你撤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呢？莉莉丝医疗能力没话说，也有众多追随者；塞斯至少在科研方面力压群雄；该隐的管理才能也是公认的，你呢？你不过是个连本职工作都不能完成好的家伙。可是他们依旧不会把你撤回去，那还需要安置你。”
因为悲伤又因为气恼，忍无可忍的亚伯又一拳击在他的腹部，然后反身又给了想制止他的罗兰狠狠一脚。并不强壮的罗兰顺势倒地，脸色惨白，牙齿打颤难以开口。完全清楚上司能耐的休莱特中尉，连忙把他扶起来，取出了随身的应急处理设备。
“我究竟是安全部的还是医疗课的……”很有自知之明，没有插手的休莱特无奈的碎碎念着，显得分外凄凉，“等下又要善后了……”
在中尉还在祈祷事情早些结束的时候，受伤更重的弗兰却更兴奋了。
“……唔。你会被永远留在火星，最多被降职去做最危险的工作，然后面临升回回这位置或者死在任务中这两种结局……”
由弗兰的吐血量来看，脏器应该已经受损了。但是鲜红的血沫不仅没有让亚伯收手，反而刺激着他，让他像是受伤的野兽那样毫无章法却竭尽全力地攻击。
“呃……多可悲啊……呵呵……你的未来是出生前……就被决定好了的。你注定只为了‘红火星’而生。”
像完成了使命一样，话音刚落，弗兰就撑不住，晕了过去。困兽一般的亚伯抬起脚，准备继续发泄心中的澎湃的愤怒与悲伤。
但被一个声音制止了——
“够了，亚伯，够了。出人命就不好了。”
“该隐……”
弗兰面白如纸，静静躺在医疗课的病床上，但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，他的伤势已经被抑制住了。罗兰就坐在他身边，一言不发。他们是孪生兄弟，相互之间从不言谢的。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呆在有一点药味儿的病房里，时间和空间都似乎凝固了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维度。
但气氛还在酝酿，时空之中有只小虫似的，将凝固的时空一点点蛀穿，龟裂……
崩坏。
“我觉得我们之前那个点子不错。”
弗兰轻声说。
“我想我们想的是一样的。”
罗兰应和道。
霍曼兄弟相视而笑。
他们并不知道，这一次的恶作剧，比他们以往任何一次重大发现，都更加有力地推了历史的车轮一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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